香檳色的禮服像一堆揉壞了的破布，被人丟棄在一角，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高貴和色澤。

沈雲落在洗澡間裏磨蹭了好半天，才穿了沈星醉一套家常服走出來。洗濕的頭發還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水。

“你過來坐下，我幫你把頭發吹幹。”

沈雲落一手擰著發梢，聽見這話，人卻楞在當地。

“過來，頭發不吹幹會感冒的。”

那天的吹風筒發出“嗡嗡”的電機轉動的聲音，暖暖的風吹得她昏昏欲睡，他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脖頸……

“姐，姐？沈雲落，你又發什麽呆啊，弄一地水了。”

沈星醉最見不得她發呆傻楞的樣子，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拽到椅子上坐下。

“姐，那件禮服臟成那樣，看來得拿去幹洗了。”

沈星醉看一眼地上那件萎靡不振的衣服。

她與沈雲落的感情雖不是很好，可姐姐的性格她還是很了解的。看沈雲落現在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，一定是遇到了非常嚴重的事。否則，依著沈雲落平日柔軟和善又自律的脾性，怎麽會如此失了常態。

“星醉，你這兒有什麽吃的嗎？我餓了。”

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，頭發也漸漸地吹幹了，沈雲落蒼白的唇上終於有了些許血色。隨著情緒的穩定，她記起自己一晚上什麽都沒吃過。

“你沒吃晚飯嗎？”

沈星醉看一眼時間。

“我們最近都沒怎麽回來住，宿舍裏好像沒什麽東西可吃了。”

“我想吃面了，爸爸做的陽春面。”

沈雲落拉起白色毛衣的高領，上面有星醉的香水味，很好聞。她的眼圈倏地一紅，急急忙忙把臉仰起來，將要溢出眼眶的淚又倒流了回去。

她的臉在日光燈的映射下白得近乎透明，像一朵半開的白荷花。沈星醉有一瞬的失神。

“想吃爸做的陽春面？那還不容易，我現在就陪你回家。”

沈星醉甩甩頭，從衣櫥裏取出兩件大衣。

“不要，我不要回家。”

沈雲落的聲音悶在毛衣裏，聽不真切。

“不回家？”

沈星醉一楞，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“好，不回家就不回家。我們團門口有一家不錯的面店，這個時間應該還沒關門，我陪你去那裏吃唄。”

沈星醉從沒有這樣柔聲細語的跟姐姐說過話，一時倒讓沈雲落有些不太適應。

“我看你那高跟鞋也沒法穿了，我這雙皮鞋你應該穿著合適。”

沈星醉把一雙黑色的皮鞋放在姐姐面前，卻不料沈雲落的腳才一沾地，卻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，又坐回到椅子裏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沈星醉嚇了一跳，忙捧起她的腳。右腳掌的中央有一個深深的傷口，還在“絲絲”地往外滲血。

“你……你這是怎麽搞的？姐，你到底怎麽了？還有，那個淩墨呢？他不是一天到晚膩著你嗎？真需要他的時候他跑哪去了？”

沈星醉自己都沒註意到怎麽會那麽關心沈雲落，看著她白皙的腳掌上一點一點滴落的血跡，沈星醉的心無端地抽疼著。

“你先別動，我去把藥箱拿來，要先給傷口消消毒。”

沈雲落看著腳上的傷口也有些奇怪，什麽時候受的傷自己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，好像就是被地轉上的什麽東西硌了一下竟然這麽嚴重。

沈星醉用棉簽沾了酒精，蹲在沈雲落的腳前。

“會有點疼哦，這傷口一定要消毒，雖然不是什麽大傷口，萬一處理不好就會留下禍害的。”

她嘴裏絮絮叨叨的說著，手下的動作卻很輕，可當傷口接觸到酒精的時候，沈雲落還是疼得渾身一顫。沈星醉握住她腳腕的手一顫，擡起眼睛，沈雲落正眼神空洞地望著自己的手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沈星醉暗暗嘆口氣，她從沒有見過沈雲落如此失魂落魄，成是跟淩墨有關，能讓沈雲落變成這個模樣的，除了淩墨還能有誰……

沈星醉實在想不出還會有別的什麽事。

“你的腳傷成這樣還是別亂動了。面條，應該還有……我來看看冰箱……哎，居然還有兩個蛋，豬油，應該是好的沒壞。”

她拿出一個密封的玻璃罐，湊到鼻子上聞了聞。

“還是好的。”

她沖姐姐展顏一笑“今天試試我的手藝，就是沒有蔥花了。將就一下吧。”

“對不起星醉，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
“說什麽對不起？不就是下個面條嘛。以前我和肖肖練完晚功回來，就偷偷在宿舍裏下面吃。要是讓導演知道了就麻煩了。”

沈星醉利落地拿出一個養生壺。

“我們這老房子電路比較老，不敢用電磁爐，一用就燒。所以肖肖就在網上買了這個養生壺，什麽都能煮，就是慢一點兒。”

說著話，水已經燒開了。

“你還沒吃過我煮的東西吧……”

“星醉，你今晚，怎麽那麽多話呢？倒好像，把我們上半輩子的話都說完了。”

“……呃。”

沈星醉手裏的雞蛋險些掉在地上。

“你跟我在一起，很不自在吧。”

沈雲落的聲音聽上去很自然很鎮定，沒有一絲波動。

沈星醉回過頭，沈雲落用手墊著下巴，漆黑如墨的雙眸定定地望著自己。她扯了扯唇角，算是笑了一下。

“你是我姐姐，有什麽，好不自在的？”

雞蛋敲在碗邊上發出輕輕的脆響，裂開了。

不說話，屋裏的安靜的確讓沈星醉感到尷尬。從母親去世以後，她似乎從沒有跟姐姐單獨在一起待過。小時候是她在逃避，後來沈雲落感應到她對自己的反感，便也開始刻意地回避兩人獨處的時間。久而久之，姐妹之間的感情逾漸疏遠冷淡。

沈星醉抓起一把面條放進開水中，一根一根直立的小棍子很快便軟倒下去。

“其實，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。”

沈星醉輕聲打破了沈默。

“我一直……我……”

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嘟噥了半天還是閉了嘴。

養生壺裏冒出的蒸汽熏了沈星醉的臉，大概是蒸汽太燙，燙得她眼圈也跟著紅起來。

面條很快就煮好了，沈星醉從一個小小的消毒櫃裏取出一個描花瓷碗，一面在水管下沖洗一面沒話找話的說“這碗也好久沒用了，也沒消毒，你將就用吧。應該不會吃出毛病來吧。”

她扭頭一笑。

沈雲落一手支額不在乎地答“其實人這輩子什麽都可以將就，只有人生不能將就。”

沈星醉手裏的活一頓。

“這好像是，話裏有話啊？”

“嗯？”

沈雲落眼神飄忽地望向一邊。

“我餓了，開始胡說了。”

沈星醉聳聳肩，她不得不承認，她們姐妹倆的性格是不盡相同，可這倔強的脾氣卻是一模一樣的。凡不想說的事是打死都不會開口的。

“好了，面來了。”

熱騰騰的面湯裏浮著幾星豬油，冒著香氣。沈星醉把蛋煎過了，金燦燦的鋪在面條上，引得人食欲大增。

“可惜沒有蔥，不然就更想老爸做的了。”

她遞上一雙筷子。

“你不吃嗎？”

沈雲落挑起面條。

“今晚同事請客吃了大餐。你吃，先吃雞蛋，泡軟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沈雲落牽動嘴角，眼圈卻又紅了起來。

“記得以前過生日，早上起來就吃爸做的陽春面。一勺高湯，兩滴豬油，一把蔥花。每次你的碗裏總有兩個雞蛋，我卻只有一個。”

“呦，你現在是要跟我算舊賬嗎？那不是因為你不喜歡吃雞蛋嘛。別忘了，老爸早早的還去給你買兩根油條呢……可惜，我也不愛吃油條啊。”

沈星醉笑了起來。

沈雲落也仰起臉來笑，眼角的淚珠還是沒忍住，累累地落進了碗裏。

看著她的樣子，沈星醉的心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地牽著，陣陣抽疼起來。

“姐，今晚你就在我這裏睡吧，明天再回家，我怕爸媽……”

“我不想回家。”

沈雲落用筷子戳著碗裏的雞蛋。

“星醉，我能在你這裏住幾天嗎？”

“啊？”

“就幾天，我想一個人待著，你誰也不要告訴。”

她的聲音低沈下去。

“好。你要住多久都行，可是，得想個什麽說法蠻過爸媽啊，不然，他們又該擔心了。”

“就說這幾天公司裏忙，老要加班，我去宿舍住了。”

“行嗎？咱爸可是老狐貍呢。”

沈星醉一本正經地編排父親引得沈雲落一笑。

“爸知道你這麽叫他嗎？老狐貍？”

“那當然……不知道。”

“爸不會疑心的，就怕……”

沈雲落頓了頓。

“就怕他去找我。”

沈星醉自然知道這個“他”指的是淩墨。

“那不然，我給他打個電話？”

“不要。”

沈雲落徒然叫起來。

“不要，我不要讓他知道我在這裏。”

“姐，你跟他怎麽了？這些天不是好好的嗎？”

沈星醉伸出手搭在她肩上。

“你別問了，我不想說。”

沈雲落像朵被霜打了的花，低下頭去。

“好了好了，都交給我吧。老爸老媽我來應付，淩墨那裏……等他真的來找了再說。”

沈星醉只好在心裏嘆氣。

“吃完就休息吧。睡我的床，床單枕套都是新換的，床上那套睡衣也是新買的，我還沒穿過呢。趕緊吃，面涼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她低頭看了看碗裏還有大半的面條。

“姐，我知道你不想聽，可是，我還是啰嗦一句。你和淩墨在一起不容易，就真有了什麽誤會你也別馬上判他死刑啊，總得讓他有一個自辯的機會吧。”

“你是不是知道什麽？”

沈雲落突然疑惑地問。

“我？我知道什麽。”

沈星醉心裏“咯噔”一跳，忙掩飾地笑笑。

“談戀愛不是難免有誤會矛盾嗎？我看你的樣子也猜得到一定是吵架了唄。所以我才這麽說，有事好好說，說開了不就什麽誤會都沒有了？你先在我這兒待幾天，等心情好了我來幫你約他，如果真是他對不起你我幫你教訓他。欺負我姐姐，也得看我這個當妹妹的同不同意啊。”

沈雲落怔怔地楞在原地，她知道這些都是星醉說了寬她心的話。可是，也許真像星醉所說是有什麽誤會呢？難道，真的不給他一個機會？也不給自己一條退路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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